如果DeepSeek们可以搞定一切，下一代孩子还能“卷”什么？

2025-02-13 09:47:43 · 三联生活周刊 · 张从志

要“AI for huaman”(为了人类而发展AI)，而不能”AI for AI”（为AI而发展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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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之变」

在未来，如果AI变得比人类更加聪明、强大，那我们要如何在这样一个世界继续生存下去？我们需要具备哪些能力？又是哪些特质构成了我们作为人的独特性以及尊严？

主笔｜张从志

2025年一开年，大模型DeepSeek引发的新一轮AI浪潮蔓延到了全球，和两年前的ChatGPT相比，这款国产AI产品在国内产生了更大的“破圈”效应。整个春节期间，一些我过去认为对AI不会有多大兴趣的人，都在社交媒体上秀起了DeepSeek的各种花式玩法。有人用它作诗，有人让它模仿鲁迅的口吻评价春晚，还有人甚至在上面算起了生辰八字⋯⋯DeepSeek表现出的能力常常让人惊讶。

回顾过去的两年多，OpenAI向大众发布ChatGPT后，人工智能被认为真正实现了从“0”到“1”的跨越。AI不再是过去大家刻板印象里的“人工智障”，它真的会学习，变聪明了。共识正从AI行业开始向外扩大：一个属于AI的时代即将到来。

此后，以大模型为代表的生成式AI加速进化，从语言文本扩展到音、视频多模态，能力不断增强，在很多专业领域正在引起深刻的变革。如果按照科学家们的预测，在10年到20年的时间里，这个世界上就会诞生和人一样强大，甚至比人更加强大的机器，它不仅像今天的AI一样能操控人类语言，而且可能会有比人类更加强大的具身智能。那么，人类要如何在这样一个世界继续生存下去？我们需要具备哪些能力？又是哪些特质构成了我们作为人的独特性以及尊严？

2024 年 12 月 16 日，江苏省南京市一所小学的学生在学习 AI 操控机器人（方东旭摄 / 视觉中国供图）

在这期封面中，我们探访了不同的学校，试图先去那里寻找答案。作为一个教育物种，人类发明了学校，在那里完成对一代又一代新人类的教导，给他们传授知识和技能，让他们学会思考、学会合作，最终去适应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

但在传统的标准化教育体系下，我们被分成不同的年级、班级，老师们按照不同的学科，以步调一致的方式对我们展开教学。我们已经认识到，这种模式存在问题。因为人们已有的知识、性格、兴趣在这样的体系中很容易被抹平，终极目标只是为了通过中考、高考，获得一张更好的文凭，将来在就业市场占据一个有利位置。这样塑造出来的学习文化，容易让人停留在知识的表面，难以获得真正的能力，身处其中的老师和学生都容易产生焦虑、紧张，师生互动缺少弹性，人之为人的天性、情感、潜能和创造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扭曲、抑制。

15年，差不多是一个人在学校平均待的时间长度。等他们毕业后，要直接面对一个被AI改变的世界。而且，那时候的知识和信息也会随着AI的发展加速膨胀，社会系统更加复杂化，普通个体将面临比现在更大的生存和竞争压力。如果这一代人从小还停留在传统的学习方式和教育观念下，显然很难适应这个新的世界。教育，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刻。

过去两年，全球范围内，教育系统对AI的态度已从一开始的警惕、抵制转变为如今的接纳、拥抱。在国内，从中央到地方，教育部门接连发文，要求中小学和大学都要加快人工智能的推广。2024年12月，国家教育部发布《关于加强中小学人工智能教育的通知》，提出要于2030年前在中小学基本普及人工智能教育，而北京、上海、深圳、杭州等地方更早拿出了行动方案。很多学校和老师都开始行动起来，研究AI在教育教学中的应用，尝试着将AI引入不同科目的课堂中。

AI到底可以如何帮助教育进行变革？学生和老师怎么才能更好地利用AI？在国内AI发展领先的杭州，我采访了云谷学校一群对技术有着敏锐嗅觉的老师，他们从ChatGPT出来不久就开始尝试将不同的AI用到了教学之中。这两年里，他们发现孩子们在接触AI的时候会经历三个阶段过程：完全信任—祛魅—共同学习。在一门叫做“AI创未来”的课程中，老师试着给孩子们提供一个完全开放的AI环境，让他们可以自主选择使用不同的大模型工具从事一个真实项目的开发。开设这门课程的老师俞星说，他的目的不在于教孩子们AI，而是让他们学会用AI去学习。但是，不同孩子在利用AI方面也有所差异，有的孩子适应得特别快，也有孩子会中途放弃，如何把握好其中的边界大家仍在摸索之中。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未来教育高精尖创新中心执行主任余胜泉（受访者供图）

大语言模型出色的一对一对话能力和语义分析能力，也在语文教学中找到了很多应用场景，比如辅导学生习作练笔、阅读训练等等。在北京市海淀区第二实验小学，一些语文老师发现，“利用AI技术，教师可以实现对作文的快速评价，提高评价的效率，同时AI技术还可以提供个性化的写作建议，帮助学生更好地提高写作能力。”

还有数学、英语、历史、地理，乃至音乐、体育等不同科目的课堂，都在摸索怎么解锁AI。这个过程，不只是一项新技术的引入，更意味着教育观念的转变。否则，AI只是成为另一种更加高效的应试工具。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未来教育高精尖创新中心执行主任余胜泉这两年也鼓励学校抓紧探索应用AI，但他也指出，AI和以往所有的工具不同，它发展出了认知属性，有可能导致人们越来越依赖AI，甚至替代人的认知主体地位，可能会造成社会的进一步极化。在面向未成年的基础教育领域中，这种危险更需要警惕。

在接下来几年，AI还将如何发展下去？我们普通人应该如何建立对这项新技术的认知？在这期封面中，我们也采访了不同背景的AI专家，想要以一个外行的视角去搞清楚AI背后的原理和机制。机器到底是如何学习的，这个问题其实在懂行的人眼里并不难回答。清华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长聘副教授、大模型公司面壁智能联合创始人兼首席科学家刘知远把机器学习的过程形容为玩一场“单字接龙”的游戏，机器在做的事情就是不断地去猜下一个最有可能出现的字是什么。一开始它的准确率可能不高，但在人类工程师喂给机器大量的文本数据后，AI最终就会成为这场游戏的高手，总能找到那个最可能出现的字。这使机器掌握了人类的语言，而语言是知识和思想的载体。换句话说，机器也“学会”了知识和思想。这个方法用更专业的术语叫“预测下一个token（词元）”，不仅适用于文本，也适用于图片、声音、视频等其他模态。

至于AI为什么能从数据中识别出规律，找到那个最大概率的关联性，这就要归功于以202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杰弗里·辛顿和约翰·霍普菲尔德为代表的一大群计算机科学家。在持续数十年的努力中，他们受到人脑的启发，用数学模型模拟了神经元连接的方式，虽然这是一种非常粗糙的模拟，但这样搭建出的人工神经网络收获了奇效，使机器的智能越来越接近人类的智能。

AI 强大的能力，可以帮助学校增加优质教育资源，推动个性化教育（视觉中国供图）

虽然也存在争论，但随着更多的资源被投入其中，AI发展的潜能仍然巨大。在未来，用AI去学习、用AI去解决问题，将是我们必需的能力。

今年1月，我还前往上海采访了著名的神经科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蒲慕明教授，他也是国家重大专项中国“脑计划”专家组的组长。他从脑科学的角度告诉我们，现在的AI虽然也叫神经网络，但它的机制和人脑具有本质的不同。尽管我们现在对人脑的理解还很粗浅，但脑科学的进展也在加速，随着科学家们发现大脑中更多的机制，他认为AI领域可以得到更多的启发，创造出更加绿色节能，更加强大的AI，这也是类脑研究的主要方向。沿着这个方向，机器不仅可以发展出有强大感知觉能力和精细运动系统的具身智能，甚至能训练出某种“自我意识”。在猴子的身上，他们已经完成了这样的训练。

蒲慕明有个观点和“AI教父”辛顿一致，就是AI给人类带来的最大风险，就是它发展速度过快，可能来不及给我们留下足够的适应和演化时间。尤其是虚拟信息大规模地侵入真实世界，会导致我们丧失对信息真假的判别能力。“设想一种极端情况，比如到了核战危机时，要有个人决定是否按那个按钮，这个人不能判断信息的真伪，人类就可能已经很快走向灭亡了。”所以，他认为，AI的发展有个原则，是要“AI for human”(为了人类而发展AI)，而不能”AI for AI”（为AI而发展AI）。

2024 年 11 月 21 日，北京市朝阳区实验小学，学生们跟着 AI 数字化运动教学一体机锻炼身体（中国青年报 / 视觉中国供图）

作为一名神经科学家，他如今在不同的场合强调的是要发展人的共情能力。“世界现在很多问题都是人类缺少共情心造成的，你觉得别人的苦难跟你无关。战争，饥荒，环境危机，很多问题的来源都是缺少共情心，人们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他说，“共情可能是人类特有的脑功能，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功能。如果一个小孩子长期是跟机器玩，不跟人交流，久而久之，可能就会缺乏共情心。所以保存和增强共情心应是教育的一个重大的目标，要给孩子们创造更多与人接触交流的机会和环境。”